当我再次回到高中母校那棵梧桐树下的时候,已经是在校的一名老师了。我站在梧桐树下脑海中浮现很多当年的情景,想的最多的是我的高中老师周扬。学校早已经变了模样,原来的教学楼已经不存在,而是盖成了五层楼,操场和食堂也比之前扩大了两倍。
学校跑道铺成了塑胶的,中间足球场种了草坪。但,这颗老梧桐树还在。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:我和我那些年轻的心事,被这滴了雨的梧桐看到,落下几片花瓣,祭奠我的痴情。我的痴情,刻进了我的心和梧桐的年轮。
我转过头,周扬微笑着望着我,身后是夕阳的余辉,在他的身上镶了一道金边。八年了,周扬并没太大的变化,只是更多了一种成熟。
我惊喜又带了几分羞涩地问:周老师,这么多年了,你居然还记得我写的东西啊。
周扬的笑的很亲切:有些东西是会让人记上一辈子的。
这话让人听了心暖,我的心底有一根弦跟着震颤起来。
周扬拍拍我的肩膀:小丫头,长成大姑娘了。要不是事先知道你来,在这里见到你,还真不敢认呢。
一句小丫头让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,还是个被人呵护,纯洁一片的小女孩。
是的,十六岁!我很清晰地记得,十六岁那年刚转到这里上学,第一节课就是周扬的,他念《再别康桥》的时候,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有些甜蜜的疼,这种疼的记忆如今又浮上来,隔世的,纯净的。
我想,我回来对了。
真的是隔了世的陈年往事。
高中时候的我作文写的好,用周扬的话说,我的文字里充满了灵性,但总是带着一抹忧郁,只这一抹就抹的人有点心酸,有点伤感,如同波光里的艳影,在心底荡漾。
这样的评价足以让十六岁的我无限欢欣,并且一辈子记得。
周扬不但夸我,还挑些好的文章投给了杂志。我看到自己的文章变成了铅字,印到了全国发行的刊物上,一下子抓住周扬,一边蹦一边咯咯的笑:周老师,你真伟大。
周扬拍拍我的头:你就疯吧,看见苏老师你就蔫了。
苏老师叫苏倩,教我的政治,她特温柔,说话慢条斯理而且从不发脾气。我政治成绩不好,她笑着说:蕴婕,加加油哦。
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,你还不如训我一顿呢,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。可她这样温柔,我也只好闷着头去念那些晦涩的文字了。
高三那年的元旦,大家都互送新年卡,也给老师们送贺年卡。我给周扬挑了一张最漂亮的在上面写了一首小诗。放学后我一直趴在二楼教室的窗口,透过那棵老梧桐树的缝隙,看到周扬从办公楼里出来。我飞奔着下楼,可到了楼下,我看到周扬已经骑上了车子,车子后座上苏倩很亲昵的搂着他的腰。
我在高高的梧桐树下呆了很久,然后把贺卡装进了书包。不知不觉的,泪流了满脸。
后来,我开始躲避着周扬,他似乎对我那青春懵懂的伤感无所知觉,一如既往的关心我的成绩。
再后来,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,再后来,我交了男朋友,再后来,我和我男朋友同留着了当地的一所学校工作,再后来,我碰到了我的男朋友和我最好的朋友滚在床上,再后来,我决定出逃,而那时我在抉择逃离方向的时候,猛的想到了周扬。记忆中,他是一缕温暖的阳光,适合疗伤。
和周扬做了同事的我不但见到了周扬,也见到了苏倩。他们结婚六年,女儿已经五岁了。苏倩比以前胖了很多,以前是温柔,现在说温良更贴切些。她已经不太记得我了,但还是很热情。从苏倩的眼神里,我看到了幸福。
嫁给周扬这样细心的男人一定会很幸福的,周扬每天给她讲一个笑话,每个周日为她做一桌子菜。苏倩也实在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。
我和周扬同在语文组。经常一起聊天,研究教学,我们之间总有一种不可言传的默契。我给周扬讲了在外面的世界漂荡的日子,还有那场让自己一无所有的恋爱。
周扬说:傻丫头,傻得让人心疼。
我每次听到他叫我傻丫头的时候,心都会柔软出一汪水来。我盯着周扬问:周老师,你有过多少次爱情啊。
周扬很认真地说:一百次。
我瞥了他一眼,周扬有时坏坏的,总是很认真的说玩笑话,或者很玩笑的说认真的话,我分不清哪句是真的,哪句是假的,但我知道他对自己很好。
我的家人在我上大学期间迁回南方老家了,在这座城市里我没有亲人,那天我没由来的想吃粽子。第二天,周扬上班的时候就带了一袋子给我,豆沙的,蜜枣的。
那是一种被宠爱的甜蜜,每一口我都甜到了心底。只是到了下班时,苏倩来办公室找周扬,说笑话似的说:周扬昨天不知道哪个神经搭错了,非缠着我给他包粽子吃,害得我忙活到晚上十一点半。今天他要补偿我,带我出去吃卤煮火烧。
我的甜蜜在胃里泛起了酸水,那些粽子胀的我很难受。
暑假,我和周扬被派去青岛搞调研。忙碌了三天才有机会去看海。
我很久没有见过海了,光着脚在沙滩上跑,冲着大海尖叫:大海,我来了!
夕阳下的海水泛着金黄,沙滩上只有我们两个人,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。
周扬很孩子气的用沙子把我的脚埋住。我乖乖的坐着一动也不动,等沙子在我脚上堆成一个小山时候,我猛的双脚用力,把沙子都踢飞到周扬的脸上。然后起身飞跑开去,一边跑一边咯咯的笑。
周扬并没有追来,坐在原地揉眼睛。良久,我看他不动,就跑了回来问:迷眼睛了吗?
周扬点点头。
我捧起周扬的脸,翻开他的眼皮,轻轻的吹了吹,柔声问:好点了吗?
我和周扬不过三厘米的距离,能感觉到彼此逐渐粗重的呼吸。
周扬一把抱住了我,吻了过来。我闭上眼睛,把唇迎上去。
可是周扬的吻却落在了我的锁骨,很深的,迟迟不肯离去。
我睁开眼,有些差异。
周扬的眼神在闪躲:对不起!
我想说自己想听的不是这三个字,但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,像没事发生一样对周扬笑了笑。
我和周扬依旧很默契,谁也没有再提起过那年的青岛,那片海,那个吻。
后来,周扬被借调到教委帮忙,我们见面少了,但周扬经常会给我打电话,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,我也不知道怎么我们之间会有那么多话说。
再不久,我听说了一些传闻,是关于周扬和梅的。梅是教委的办事员,一个妖娆俗媚的女人,我怎么都不相信周扬会和这样的女人有关系。
茗岛的咖啡有着芳醇的浓香,我约了周扬喝咖啡,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后,我问周扬:是真的吗?
周扬点点头。
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?我抬起头来看着他。
不是我和梅吗?
我苦笑了一下,我想什么,原来这个男人都能一目了然:是真的?
周扬嗯了一声。
我突然说不出话来,只是在咖啡里不断的加糖。
苏倩呢?你打算怎么办?
我会和梅分开的。周扬的样子很沮丧,沮丧得让我心疼。
心疼一直延续着,从茗岛咖啡回到家,还是疼,我点燃了一支烟,望着窗外的夜空悄悄的流泪。
我拿出手机给周扬写了一条信息:突然想知道,我是你的谁?
信息写完了没发送直接删掉了。
和梅的事情放下两个月后,周扬又对我说起了另一个叫小娜的女孩。
我问周扬:你总在寻找爱情吗?
周扬的眼睛有种无助的孩子一样的迷茫。于是我不再追问,只是静静地听他诉说着爱断情伤。
时间飞逝,转眼间我又涨了三岁年龄。我依旧孑然一身,而三年中我不知道听了周扬多少次爱情。
我曾经问过他:苏倩要是知道了你的一切,你会怎么样?也许你就自由了。
周扬想也没想地回答:她不会知道的,她爱我,也相信我。
那你爱她吗?
爱,无以替代。
我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认同周扬这样是不是爱苏倩,苏倩无疑是那种很贤惠的女人,很愚钝的女人。其实,愚钝的人才是幸福的,可以少受痛苦。
即便这样,我每次看到苏倩的时候,心里都很辗转,倒是苏倩总是咧着嘴笑,不时的跟我絮叨她和周扬的家事。
那天,苏倩看到我身上穿的高领红毛衣很好看,拉着我带她去买。买了毛衣,苏倩请我吃肯德基。
我们坐在临窗的位置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,偶然间,我向外扭了一下头,苏倩也随着我向外看。我们同时看到了周扬搂着一个女人走过。
苏倩低下头,一句话不说,把桌上的汉堡,炸鸡腿,可乐和冰激凌不停地送进了嘴里,我看到她的泪,掉进了冰激凌里,而她又把那些冰激凌咽到了肚子里。
我支支吾吾半天开口说:也许他是逢场作戏,你别太介意啊。
苏倩擦了擦眼泪:有些事知道了可以装不知道,可是真活生生地演在面前,还是挺难受的。
我有些惊讶:你知道他的事情?
苏倩点点头:一直都知道,我只是不知道说破了自己应该怎么办。
我辞了学校的工作离开了这座城市,这城市里暧昧的空气太过粘稠。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去了美容院,周扬始终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三年来我无论春夏秋冬都穿高领的衣服。他不知道在我的颈间,他曾经吻过的那个地方有一圈疤痕。三年来,他每和我倾诉一个女人,我就会不停的抽烟,然后就会在那个地方烫一个疤,只有让身体痛才可以减轻我心里的痛。
从美容院出来我锁骨上的疤变成了一朵艳红的玫瑰花,我不想带着伤疤离开,宁愿这疤开成花。
临走时开了一下手机,里面滴滴答答的涌上来都是周扬的信息:丫头,你在哪儿?怎么不接电话?你辞职了吗?为什么?
我的泪象那些问号一样一串串的流出,我其实很想回一句:周扬,虽然你一直都不是我应该爱的人,但我真的很爱你。
我终于还是没有和周扬联系,我想给周扬一个悬疑的结局,我有些天真的想:也许这样周扬会时常想到我,那样的想念也许会有一点爱情的味道。
飞机起飞了,我望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,突然泪流满面,我在心里轻轻的念道:轻轻地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的来,我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……